中國目前有超過三分之二的醫生，正在經受一場“職業耗竭”。工作和責任的高壓，讓他們精疲力盡。

　　據《中國醫師執業狀況白皮書》數據顯示，有85.87%的醫生每周工作時長在40小時以上。71.76%的醫生苦于醫患關系的處理。長工作時間內的超壓負荷、緊張的工作環境以及與付出不成正比的薪資水平等等都潛移默化地消磨了醫生們的“職業榮譽感”。

　　這種情緒，不僅影響醫生本人的身心健康，更易出現診療上的誤判。

　　醫者，仁術也。但現代醫療的工作環境已經使得懸壺濟世已成為醫生無法擔負的信仰。

　　過去一年里，我國醫患糾紛頻發，傷醫事件的暴力程度駭人聽聞。醫生與患者之間圍墻高筑。

　　醫療的人性還可能“回春”嗎？也許AI在醫療界的應用，會為解決緊張的醫患關系帶來可能。

　　AI技術已經被應用于醫療健康領域的很多方面。如：藥物研發、醫學影像、輔助診斷、輔助治療、健康管理、疾病預測等。當人工智能這一能夠自主分析和決斷的技術，用于判斷人的生死健康問題時，某種程度上是對自然法則的挑戰。因此AI與醫療的“聯姻”，最為現代人所詬病。

　　然而，美國著名心臟學家埃里克·托波爾在其著作《深度醫學》中肯定地指出：人工智能可以為醫療系統帶來更多的人性和溫情。”這本書更是獲得了“Nature”書評專欄的表揚。

　　他認為，AI 在醫療界的應用，幫醫生分擔了部分重復性和機械性的工作，比如：病歷登記、醫囑錄入、影像拍攝等。這樣醫生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用于手術、與患者接觸和工作交流等。

　　值得注意的是，醫療界的AI 始終是一個器械一般的輔助存在。使用的“度”，需要醫者內心的標尺。

　　下文摘錄了OneZero對托波爾的采訪，身為心臟學家的他講述了深度醫學、AI對修復破損的醫療保健系統提供的多種方式，以及其AI對醫療體驗可能帶來的改變等等。

　　OneZero:您如何定義人工智能在醫學上的應用?

　　埃里克?托波爾：以前，無論是來自個人的生理傳感器、高分辨率掃描、基因組、腸道微生物群，還是來自傳統醫療記錄的所有數據，我們都沒有能力弄懂這些數據。而現在，人工智能技術的出現，可以讓我們認識并利用數據。對于醫療保健來說，這是一個非常激動人心的時刻。

　　OneZero:從描述“淺層醫學”開啟“深入醫學”是什么意思？

　　埃里克?托波爾：醫療界目前最大的難題是：醫生和病人相處的時間很少。自我從醫學院畢業到現在的40年里，醫患關系持續惡化。除時間因素外，造成該現象的因素還有很多，如無法獲取個人所有的數據、無法跟進所有的病例等。

　　另一方面是倦怠。據估計，50%的臨床醫生，不僅僅是醫生，都處于精疲力竭的狀態，因為醫學已經迷失了方向。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因為過度勞累的人犯醫療錯誤的風險會呈雙倍增長甚至更嚴重。但我認為，這里最大的問題是缺乏對病患的深刻理解，以及缺乏建立信任和關懷的醫患關系所必需的同理心。這是兩個基本問題。如果我們能解決這些問題——我認為可通過深度學習和人工智能來解決，那我們就能回到正軌了。

　　OneZero:計算技術沒有“脈搏”，如何利用冷冰冰的技術把人性帶回醫學?

　　埃里克?托波爾：這當然是個悖論。到目前為止，科技已使人性逐漸離我們而去。電子健康記錄已經讓臨床醫生不堪重負，淪落為數據記錄員。我越來越敏銳地意識到，這個時代是我們有史以來最好的機會。因為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拓展了我們的時間。人工智能將顯著提高人類的表現、醫生的表現、臨床醫生的表現，同時讓患者能夠對自己的健康負責。

　　“醫患關系的惡化是我們主要的困擾。”

　　OneZero:聽起來好得令人難以置信。

　　埃里克?托波爾：我們仍需警惕：科技也許會使事情變得更糟。精打細算的管理人員說，“看病的人越多，需要看的掃描和幻燈片也越多”。如果你在機器輔助下效率更高，情況可能會變得更糟。“哦，你一天看50個掃描?”很好，現在你可以看400個了。”欲速則不達，我們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這需要醫學界采取的行動。

　　OneZero:眾所周知，醫生采用新技術的速度很慢。怎樣才能讓他們信任并與患者一起使用人工智能呢?

　　埃里克?托波爾：讓人工智能得以廣泛應用的唯一可靠方法是通過嚴格的研究，向患者證明科技確實能使他們受益。目前我們仍處于人工智能醫學時代的初級階段，自然缺乏同行評審的前瞻性試驗，這些試驗能夠對改善結果進行獨立的復證。事實上，現在甚至沒有一家公司能做到這一點。到目前為止，我們所擁有的大部分是回顧性的大數據集，尚未采取實際的醫療實踐。人工智能改變醫療保健不可能有任何意外，所以必須需要強有力的證據基礎。許多人會認為，這個標準甚至應該更高，因為算法如果大規模地快速應用于患者，可能會帶來潛在的危害。

　　OneZero:叛逆算法的危害有多大？

　　埃里克?托波爾：算法本身風險很小，但我們生活在一個黑客無孔不入的世界，軟件故障的發生率也并不低。所以我們需要提防這種可能性，盡管這種可能性很小或很遙遠。時間會證明一切。

　　OneZero:有些醫生擔心他們會被人工智能取代。機器人會取代醫學嗎？

　　埃里克?托波爾：“我們不需要醫生，人們只需要用算法來治療”——這種想法很愚蠢、很荒謬。機器沒有判斷力，他們不懂語境。他們對數據有著貪得無厭的渴望，而人們對數據早已厭煩。所以我們想從根本上卸下數據分析的重擔。但是，你不會希望在沒有人類監督的情況下，委托一臺機器就診斷、治療或手術做出重大決定。

　　OneZero:在書中，您還提到了數據安全性和其他與該技術有關的問題。

　　埃里克?托波爾：可能會有偏離軌道的算法產生。這些算法會被攻擊，因為它們有一些無法預料的小毛病，其性能沒有達成人們本來的預期。這些算法將是我們前進的核心，必須獲得我們的支持。所以我強烈反對我們即將缺乏臨床醫生的觀點。

　　OneZero:作為一名心臟病專家，您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對心臟病治療的影響?

　　埃里克?托波爾：在心臟病學中，人工智能有很大的發展空間。首先是鍵盤解放。在醫生接待病人時，沒有屏幕，也沒有鍵盤。這實際上是一種真實的人際關系體驗，親密無間，充滿信任和存在感。其次，影像識別更精準。像心電圖或超聲心動圖這樣的測試將變成機器讀取的，通過深度學習，可以更為快速和精確。我們還將學到一些我們以前不知道的東西。

　　通過深度學習，機器可以看到我們從未見過的東西，例如當你給梅奧診所(Mayo Clinic)的100萬份心電圖加上“基本事實”(ground truth)，即病人所擁有的真實細節，它就突然變得異常智能。

　　心臟病學的另一件大事是病人自己生成數據。我們不會讓病人去辦公室做實驗測試血壓讀數，我們只會告訴他們使用智能手表，或給他們發送一個傳感器繃帶來監測其心率或血糖。這樣病人的參與度會有所提高，能獲取在現實中經過算法處理的數據，并進行使用。

　　OneZero:您的新書中有一章關于飲食的內容頗具鼓動性。人工智能如何能改變我們對飲食看法?

　　埃里克?托波爾：現在食物金字塔和指導人們飲食的指南非常流行，但這些從來不是基于任何真正的科學，而是基于一個簡單的理念——即相同的飲食對所有人都是正確的。這種想法很愚蠢。這些年來的飲食日記和人們做這些研究的方式是如此的不準確。

　　現在有了人工智能，我們開始研究個性化的飲食。例如，機器學習可以幫助預測一個人對飲食的獨特血糖反應。或者可將一個人吃的東西與吃東西的時間、身體活動水平、藥物、實驗室測試、基因組序列和腸道微生物群等數據結合起來。這只是個開端——我們沒有獲得所有的數據。但是營養科學的世界將會被顛覆，因為這并不是真正的科學——而像黑暗中的一次嘗試。

　　OneZero:您希望這本書的讀者理解的重點是什么?

　　埃里克?托波爾：當我問一群人:“你們今天在美國的醫療保健制度下受到了粗暴對待嗎?”幾乎沒有人說沒有。我們必須停止這種粗暴行為。我們必須利用未來科技帶我們重返過去，讓我們有時間反省自身并增強人與人之間的紐帶。醫患關系的惡化是困擾我們的根本原因。我試著保持樂觀，但同時清楚地意識到這需要一段時間。這是一項功能強大的技術，我們有望看到在將來的某一天，人工智能可以解決一直困擾我們的醫療保健問題。

　　問題在于人并不信任機器。